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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安之望着黑色拖鞋中露出的粉白趾尖愣了愣,指甲涂成正红色,衬得皮肤犹为剔透。抬起头,对上一束清澈的目光。
…怎么可以这么无辜。
对面的年轻女人披着柔顺的长发,衬衣的扣子仍旧松了两颗漏出雪白的脖颈与锁骨来,此刻正瞧着她,姣好的五官努力维持着一抹抱歉的笑。
见她没有反应,也好像是瞥见她袖口上的黑布片了,那人慢慢收起尬笑,又毛里毛糙地继续道起歉来。
其情之切,仿佛就差下跪求饶了。
俞安之清了清嗓子,扯了扯嘴角。“呃没事。我们商量商量就好。”
“好的好的,谢谢您!”那人这才松了口气。
“…”沉默片刻,俞安之开口问道:“不过,请问你是…之前临川三院的小医生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医生愣了愣,恍然道:“哦,那您可能是见过我。”
礼貌地笑了笑,自我介绍:“我叫蓝言。上周还在临川三院实习,不过昨天刚搬到这里来呢,住在501。”
“哦,原来是新邻居了。”俞安之回了个礼貌的笑容。
小医生犹豫了片刻,目光似乎又落到那片黑布上,神色有些惋惜。
俞安之的直觉告诉她,不好。又要来了吗?
小医生开口,语气难过:“请您节哀”
…果然。
…
“小蓝医生怎么搬到宁海来了?”
蓝言原本双手叉着腰,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梳了梳头发,低头笑道:“因为我最近入职了宁海这边的一家医院。”
“哦?是哪家医院呢?”俞安之表现得惊讶又崇敬。
蓝言似乎更不好意思了:“并不是大型的公立医院啦实际上,我算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职业方向。”面对俞安之探寻的目光,她补充道:“之前一直是在精神科,现在想转做偏心理咨询的方向,所以就去了一家私立医院。”
“那很棒诶!”俞安之恭维道:“都说现在心理咨询师的前景非常好。”
“呵呵,没有没有”蓝言稍微有些脸红,“…大概还是我太菜了吧…其实精神科对医生的要求更高。”
夜里俞安之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方才与蓝言的对话。
心理咨询师。
现代人的救命稻草。
可真的有人能够理解你吗?真的有人,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吗?你的问题又究竟是什么呢?
俞安之心里没来由地乱。
江树从身后搂住她:“怎么了,老婆?”
俞安之吐了口气:“没什么。”
“你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
俞安之在黑暗中睁开眼,听出其中一点微妙的怀疑。难道江树怀疑她有外遇的事了?
“没事我就是”俞安之使嗓音喑哑了半分,好显得脆弱,吸了吸鼻子,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说:“我就是想起奶奶了…我已经没有多少亲人还在了”
梨花带雨的女人,最令人欲罢不能。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江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似乎很心疼。
俞安之在黑暗中皱了皱眉。
江树说:“我和小吉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夜晚重归沉默。
俞安之想,差不多是时候准备和那个女人分手了。
是有江树起疑的原因。不过最主要的是,她腻了。
…
“你不想让我被看到吗?”
俞安之睁大眼睛面对着老房子里的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时而是她自己,时而是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轮廓。镜子里的她开口,用她心里自言自语的口吻,幽幽追问。
“可我就是你啊。你不喜欢自己吗?”
镜子里的身影步步逼近。
“还是说,你只是我的皮囊而已。”
俞安之后退了一步,镜子里的影子却越来越大。“不”
“嗯?”对方追问,却又好像有点柔软下来:“那你在犹豫什么?我们一起,做自己,不好吗?”
俞安之望入黑影中空洞的眼里,“我本就是自己。”
“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过是一群会说话的低等动物,那样丑恶。不喜欢,杀掉就好了。爸爸不是已经教过你了吗?”黑影忽然摇晃着显出一张俞国庆的脸,遗照上的,杀人犯的那张脸。
俞安之的面目同镜中的自己一起,越来越阴沉。
“不!我不是你!”她向影子失控地大声喊:“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你已经死了,而我和你不同,我会安稳地活下去!你给我消失,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镜子里的黑影停滞了,闪烁间恢复到俞安之的脸。
“喀!”
镜子忽然碎裂,裂缝里流出深红色的血液。俞安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滴满了从脸上滑落的血。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对我!”
脸皮脱落在掌心。
“啊!!!”
俞安之尖叫着从床上醒来,浑身是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低头定睛看着手。没有血。
呼,幸好只是个梦。
很久没有梦到俞国庆了。幸好,她还是她自己。
身边的床上,江树似乎被她吵醒了,细细簌簌正翻身。窗帘外透出天光。俞安之拿起手机看时间,界面上显示出几条刚发过来没多久的消息,还有源源不断的消息正在弹出来。
工作小组的群里炸开了锅:
[你们听说了吗?]
[啊啊啊?]
[我听说了可我完全不相信是真的。]
[啊?到底怎么了?]
[张总监,]
[张亦涵自杀了。]
…
俞安之怔住了
反复确认这条消息。
身边的江树似乎清醒了一些,伸手拍了拍她。
“嗯?”俞安之睁大眼睛勉强移开目光看过去。
只见江树瞪大了眼睛震恐地望着她:
“安之…你,还好吗?”
“你这是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