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舅舅有张好脸,周否知道的。
计院三楼走廊的学者照片墙,男孩常常和同学路过,偶尔驻足。
再好的相机也拍不出来面前这个男人轻薄通透到邪性的皮肤,是嫦娥,不?一身雪似的凛凛寒气,不动声色,照样砭人肌骨,是碎玻璃成了精……
某晚看过的三级片在周否脑海浮出,内地人流大夫到了香港,用粉嫩婴胎剁成肉馅做成晶莹剔透的饺子滋补、养血、美白,大夫一个六十岁的妖婆都吃成二十岁少女,活生生的招牌,不知多少狂热的贵妇阔太为了挽回已逝的青春和媚态都成了她的座上宾……
漆黑筷子夹起一块瘫软透亮的肉
锈色醋水里一过
饱满地蜷缩,粉色的黏膜,含入绯红唇瓣间
骨碌一下,喉头滚动,吞下去。
刹那间周否一阵反胃,他捂住嘴,盯着自己餐盘里的虾类刺身,恍惚某一瞬也变成了血淋淋的婴尸。
“怎么了?不要想着减肥呀,我们家没有胖的基因的。”舅舅俊美的脸上写满担忧。
“你脸色太差了。”
他慢腾腾地放下乌亮的合金筷子,再次抬头看周礼群:“你,怎么了?”
周否发誓这话周礼群已经问六七遍了。老板们总是重复,重复一些动作,重复一些语调,重复一种笑,他在纸醉金迷之地长大,再清楚不过了。而许多东西在舅舅的举止言谈之间周而复始,在缓慢和平静之中有一种回环之美,复沓之美。
“刺身不合胃口的话让经理撤掉再换一份,或者直接吃下一道吧?”
下一道?任谁看周否都已经吃坏了!
服务员探究地微微偏头,见年轻学生样的客人应激摇头,就只跪着把周礼群吃完刺身的餐具收走,周否桌面上,白里透红的虾肉静置在紫砂碟子中央,一动未动。
“嗯……要不要先上汤品润一润?或者喝点酒?”说着周礼群招来侍酒师。
周否圆瞪着角落的绿植充耳不闻,黑发遮眼,胸腔冰凉,他在等那一刻的发生,食浆已经塞满他的喉管让他开口说话都恶心地要吐了,他沉甸甸的胃囊已经是一颗熟透满涨了的葡萄,只需,就差,等待,那轻轻一刺……他才能如愿以偿地炸开粘稠的汁液!
终于,周否捂嘴佝偻身体夺门而出,不管不顾,当时进包间时脱了鞋,他冲出来啥都来不及,只穿着白袜在木地板上狂奔,几步路一颠簸他就忍不住吐了一手秽物,汲不起的从消瘦指缝漏下,喉管中的恶心感滚雪球般更恶心了,他只用小臂撑在洗手台上,干呕几声,又头晕脑胀冷汗涔涔地持续吐起来,嗓眼酸痛,腹腔不停抽搐颤抖,横膈膜痉挛,仿佛深陷一场无法承受的强奸。
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他都吐到无感,接过身旁不知道谁递过来的白开水漱口,鼻腔却依旧辛辣,他闭着眼睛等待着被脑缺氧诱发的头晕消散。
“天呐……”罪魁祸首清越的声音在周否耳朵里现在有种天堂般的混响,“是什么感觉呢,当年怀你也会这么反胃吧,多难过。”
“我们当年,总是吃不饱呢。”
【2】
……神仙,周否想,九重天上掌管翻旧账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为什么总是提当年呢?周否听说过一个说法,眷恋一个人的当年,是因为无法参与她的未来。他的刘海和手浸在感应水龙头下早已湿哒哒的,往脸上泼了一把水,虚弱地转头。
身后错落多了三四个陌生男人,他扫视过去,眼眸拉得狭长。
店长再递过来一杯温水:“实在抱歉,为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
经理接上:“希望给我们一个机会免除您所有的餐费。”
主厨鞠躬,神情诚挚:“以后会我们更注重食材品质,调整套餐,我们会根据您的建议不断改进。”
少年接过玻璃杯之后并不急着喝,他面色煞白地,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舅舅,冷不丁地说:“男人但凡想念小孩,就说明他老了,孤独了,至少是落魄失意了,你是吗?”
混账话!
大家闻言一惊。谁教的!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那高挑的人影怔怔的,慢慢红了眼眶。
他如男孩所说的那么傲骨折尽,那么魂不守舍地流下两行清泪:“我是你舅舅啊。”
可落魄失意不会妨碍这位青年人的美,反而赋予了他额外的意义,那种让人怦然心碎的、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意义。
轻飘飘亮晶晶的仙儿不再轻飘飘亮晶晶了,下凡了,世俗了,不完美了,不笑了,完蛋,此后那双剪水的双眸里,除却青山隐隐,就是此恨悠悠。
老天爷,家家都有个叛逆的孩子。卫生间里的经理厨子们,也就是全部的舅舅语焉不详的眼神纷纷扬扬落在周否身上,毕竟,计划生育前出生的男人总是很容易当舅舅的。
36度的嘴怎么能说出那么冰冷的话,能吃饭的孩子是所有长辈都喜欢的,劝你多吃吃饭又惹到你了?不是亲人谁管你啊,娘亲舅大,知道历代大舅哥会为了外甥多拼吗,李治能坐江山靠的谁?刘彻被立为太子谁在周旋?一位风光无限好的亲戚希望你能对他表达某种亲昵,某种信赖,某种尊重,而你却在陌生人面前伤害他的心,靠,倒了八辈子血霉哟。
显然他们想当然了,何不食肉糜了,第一他们不懂周礼群,第二他们拎不清,亲缘,最初的拥有,就是永远的拥有,最初的匮乏,就是永远的匮乏。夏虫不可语冰。
周否对旁人丰富的os没兴趣,不论周礼群是真的情商低还是犯病了,他都没耐心继续这场过家家了,能想象舅舅小时候肯定是惨绿少年一枚,不是整天水漫金山能让周红三四十了还绞尽脑汁地这么哄着?耳提面命搞得自己会在她嗝屁之后雇护工扇他似的。
诶,有些男的就是这么好命,年轻的时候家里人遮风挡雨,养得娇滴滴的,入社会了又为人师被仰之弥高,权威崇拜,数年如一日养尊处优的。
因过分苍白而妖里妖气的脸终于被气得有了些血色,他嗓子还沙哑着,喝了一口水,“啪塔”一声将杯子放在洗手台上,抱臂走近周礼群。
他绕着男人转了一圈,胳膊肘搭上他的肩膀,捏住他的下巴让那泪痕未干的脸凑近自己,把周红不让他说的话全说了一遍。
“你天生是个过分敏感易染的有毒的男人,sceptible,你是吗?”
“你向来又是个病急乱投医的男人,对不对?”
眉毛轻挑又继续小声而好奇地问:“你,比我这个儿子还会撒娇,你有没有?”
周否想起那天一去不回的母亲,想起她……
她隔着防窥车窗缝隙握住他的手指,亲了亲,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弯弯地对他笑:“抱歉,替我照顾我爱的人吧。”
“你答应过妈妈的,对吗?”
对,可现在我要毁约了,你该死的无法放下的人我孝顺不起,爱怎么怎滴吧——突然,周否又是一阵晕眩,脸上热辣辣的,霎时,他花容失色,哦不,瞠目结舌。
“你打我?你敢打我的脸你算老几老子要杀了你!”还没等周否挥起拳头,暴动的四肢就被安保人员按住了。
“不要对长辈说这种流氓话!”高知舅舅被逼得高声说,“不许问这种下流话!”他义正辞严,狠狠扇了别人一耳光的手指充血似的成了粉红色,放在眼睑旁摩挲,好像受了什么惊吓。
【3】
哭!谁不会似的,大势已去,周否秀眉一皱,红唇一抿,低下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