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师维桢及其子孙创办书院、教习儒生、着书立说,却始终不理仕途。直到师伯彦这一代,元廷渐生动荡,乱世之象再出。
“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师伯彦同父兄坦言,力排众议,终于走上了为官之路。这些年来,有不少汉人南人仇视师伯彦,认为他向元人折腰,风骨尽失,辱没师家门楣。可师伯彦却毫不在意。
他对妻女说,他这个官不是为自己做的,更不是为朝廷做的,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他在一处,便会竭力护佑一方水土。
师杭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细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她不明白,这世上的贪官污吏凭什么都能留得性命,偏偏那些一心为民的好官只有死路可走?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为什么一定要争权?
她真的不明白。
熊熊火光中,丁顺冷眼看众人抱着猪羊狼吞虎咽,面色沉凝一言不发。他听着他们谈论的话,思绪纷乱。
论惨烈,去岁攻打金陵城的那一战更胜今日——最后关头百司溃逃,唯有南台御史福信据胡床独坐凤凰台下,临危不惧。
有人劝他离去,他却说:“吾为国家重臣,城存则生,城破则死,尚安往哉!”
最终,福信得偿所愿,死于乱箭之下。
那日的情形与今日极像,可福信是唐兀人,他忠于元廷理所应当。那师伯彦呢?
丁顺没读过什么书,不理解诗书礼义那一套。加上这些年南征北战,再慈软的心也被鲜血浸透了,甚少会为了何事动容。可看着师伯彦与其夫人各执一把鸳鸯剑,悲歌之后血洒南谯楼的那一刻,丁顺肃然起敬。
哀哉,壮哉,难怪孟将军要亲自为他二人收敛尸骨。
一番风卷残云罢了,外头的雨势渐大。他们的甲胄虽能御寒,却没人想和衣而睡,孙镇佑抹了抹嘴上的油渍,站起身道:“这群难民走时也不至于拖着被褥走,且让我找找看。”
霎时,师杭一个激灵差点惊呼出声,幸而她忍住了。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旁的箱柜!倘若要找被褥,最先翻找的定是此处!
果不其然,那道黑影在屋里绕了一圈后,径直朝她藏身的地方走来。孙镇佑根本不作他想,眼看就要伸手拉开柜门。
“要不我把床榻让给你,我睡地上?”突然,丁顺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也就是这一句,缓了下孙镇佑的动作,他缩回手,转身不满道:“老子可不稀罕那小榻,连腿都伸不直,还不如多取几床褥子垫一垫。”
说着,他又转过身继续准备开柜门。
师杭几乎快昏死过去,她原以为能侥幸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越想越紧张,越紧张便越容易出岔子,千钧一发之际,柜中突然传出一声脆响。
绳栓断了。
师杭大惊,孙镇佑并屋中所有人也如惊弓之鸟般,立刻起身拔刀。
“什么人?出来!”孙镇佑喝道。
丁顺的面色难看至极,他们在这里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一个多时辰,居然连屋中藏匿有人都未曾察觉,当真是该死了。
“若是寻常百姓,立刻出来!若是元军弟兄……”丁顺顿了顿:“缴兵不杀,否则便莫怪俺们了。”
“你还废什么话?躲躲藏藏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孙镇佑早已没了耐心,说着,他扬刀便要劈开柜门。
几乎同时,师杭一下从柜中摔落。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勇气,面对死亡,她止不住地害怕。
众人连拼杀的阵形都列好了,万万没想到竟从柜中掉出个小少年。他低着头跪坐在地,双手环在胸前,浑身颤动,一幅非常惊恐的样子。
见状,孙镇佑一下就放心了。这少年弱得跟个小鸡崽子似的,又穿了身寻常衣衫,恐怕连他一只手都打不过。
孙镇佑大咧咧卸下刀,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故作凶恶道:“你这臭小子,故意躲在这里难不成是想暗害……”
说着说着,他突然没声了。丁顺有些奇怪,便走过来问道:“有何不妥?若是百姓便放了罢,不必多事。”
可孙镇佑此刻却满脸惊喜:“……啥,放了?这可不兴放啊!这、这是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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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开平:千算万算算错地方了……没想到我娘子这么能瞎跑啊(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