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黑夜一天天长下去，温度一天天降下去，斯卡尔夫人的身体也一天天败下去。
&esp;&esp;德尔森似乎忙完了，又可能是把工作暂时交给了二老板，终于有时间陪在母亲身边。他一陪，其他人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esp;&esp;沧沐想回家了。
&esp;&esp;她还是不明白斯卡尔夫人念她的原因，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有什么要紧，她也不在乎了。现在她一心想回家。
&esp;&esp;德尔森没有应允。
&esp;&esp;“母亲希望你参加她的葬礼。”
&esp;&esp;沧沐在心里把他从上到下扫射了无数个弹孔。
&esp;&esp;她回家不需要得到他的批准，她也不会因为这种理由留下！
&esp;&esp;可是外头天寒地冻，还有不怕冷不怕死的家族士兵。而她，不懂桑切兰语，随身物无处可寻，身份无从证明，身无分文，孤独一人。
&esp;&esp;沧沐不得不选择踏上德尔森给的台阶。
&esp;&esp;斯卡尔夫人时日不多，德尔森几乎时时刻刻陪在她的床边。他不说话，他听她说。他握住她的手，像哨兵凝望母国那样坚定又深情。当她濒临死亡，他即刻让位于医生，目光焦虑也矜持。
&esp;&esp;只是，即使母亲因病遭受痛苦，他感到于心不忍，也没有下令用药物去减轻她的痛苦。
&esp;&esp;沧沐捧了书坐在房中一隅，书上写道：桑切兰人从小被教育要学会忍耐和与痛苦共生。德尔森坚持不用药，斯卡尔夫人痛到手指扭曲也没有癫狂大喊，多半受此教育影响。
&esp;&esp;忍受痛苦本身痛苦且伟大，饶是接受同样教育的侍者和医护，也不禁为斯卡尔夫人动容。沧沐看着眼前的景象，目光像幽深的树林一样沉静。
&esp;&esp;医生撑开斯卡尔夫人的眼皮，她仍在微弱地呼吸和抵抗疼痛，但医生已轻轻对德尔森摇了摇头。
&esp;&esp;沧沐低头继续刚才的段落，忽然听见德尔森一道阴仄仄的命令——
&esp;&esp;“都出去。”
&esp;&esp;他死死盯住胸口还在起起伏伏的母亲，表情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恨。
&esp;&esp;众人安静地离开。
&esp;&esp;沧沐起身时，德尔森突然转了头，半边脸偏向她，一只眼睛看向她。她下意识停了脚步，直到刀疤男扶住她的肩往前推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德尔森是在对刀疤男下指示。
&esp;&esp;她被关了起来，真正意义上的禁足。她试图打开房门，只听门锁“卡啦卡啦”，不见开缝，接着传来刀疤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抱歉：“需要点什么吗，女士？”
&esp;&esp;用屁股思考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沧沐蔫儿蔫儿地说：“拿几本书给我吧，什么都行。”
&esp;&esp;没多久门开了，一名侍者抱了大大小小的书摆到书桌上，然后急匆匆地出去了，一刻也不停留。
&esp;&esp;刀疤男解释道：“最近比较忙，您的需求我们会尽量满足，还请老实呆着。”
&esp;&esp;沧沐想到了逃跑。
&esp;&esp;眼下他们忙着准备葬礼，无暇顾她，即便逃走，德尔森也极有可能随她去。又或者，懒得念及她对他母亲那点微乎其微的重要性，直接下令枪决。考虑到她把卡蒂奇家逛了个遍，家族成员也看了个遍，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esp;&esp;还能怎么着呢，乖乖呆着吧，等葬礼结束，就可以回家了。她会对他发誓，绝对不向任何人透露卡蒂奇家族的任何情报，他希望她怎么证明她就怎么证明。
&esp;&esp;问题在于，德尔森能否说到做到。
&esp;&esp;他真的会放过可能给家族带来隐患的人吗？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esp;&esp;沧沐失眠了，仿佛迫近的是她自己的葬礼。
&esp;&esp;这几天许多人陆陆续续前来拜访卡蒂奇，有些当天就回去了，另一些住下了。
&esp;&esp;桑切兰人不忌讳死亡，当医生宣布某人可能在一定时间内逝世，家里人就开始准备葬礼。亲戚好友也会去见最后一面，留下一两个人代表全家人参加葬礼。如果将死之人挺了五天，人们就会先回去，葬礼的准备也会中止，直到那人咽气再重新启动。
&esp;&esp;桑切兰面对死亡的态度与燕代区别巨大，沧沐第一次在书里读到时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亲眼目睹后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不可理解。
&esp;&esp;人们面露悲伤，但总体平静坦然。他们为将死之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而悲伤，也为那人献上祈祷和祝愿，仿佛死亡不意味着终结，仿佛经历过死亡的人将获得某种新生。
&esp;&esp;宛如雪山洞窟的卡蒂奇府迎来了短暂的住客，沧沐开始听见人的气息。在窗外、在走廊，隐隐约约，细细碎碎，像风拂过野草荡起绿色的波浪，像堆起的篝火在寂静的夜呼呼作响。
&esp;&esp;而一旦进入房间，他们就销声匿迹了，耳朵贴墙上也听不见里头的声响。
&esp;&esp;“这不是迈克吗，在这儿干嘛呢。”
&esp;&esp;有人在门口说话，是个女人，离沧沐的房间很近。
&esp;&esp;沧沐本打算上床睡过这个下午，突然房门“哐”地被推了一下，她惊得一抖，差点叫出声来。
&esp;&esp;“查克斯小姐，请别为难我，这里头没有老大的允许谁也不能进。”
&esp;&esp;是刀疤男的声音，从他的语气里沧沐听出了一丝局促。
&esp;&esp;“卡蒂奇家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说着又推了一下。
&esp;&esp;“别啊查克斯小姐！”
&esp;&esp;尽管听不懂外头在争执什么，沧沐直觉来者不善。她匆匆收拾了床，把衣物和鞋子一股脑儿塞进衣柜，跟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esp;&esp;衣柜门刚合上没多久，门口一阵嚓啦嚓啦，像是强制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沧沐在柜子里使劲往后靠，好像这样就能隐形似的。
&esp;&esp;别找到我，千万别找到我，我可不想回国前惹上麻烦，一点也不！
&esp;&esp;“什么都没有嘛，搞那么神秘。”
&esp;&esp;女人在屋里四处走动，她靠近了衣柜，又远离了，她去了浴室。
&esp;&esp;糟糕，那里有洗漱用品，她一定会发现这里住了人。
&esp;&esp;沧沐以为她会嚷嚷着翻箱倒柜，但是没有。那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再次说话时距离沧沐更远了。
&esp;&esp;“他有情人了？”压低了音量。
&esp;&esp;“是夫人的客人。”不知怎的，刀疤男——也就是迈克——迟疑了些许才回答。
&esp;&esp;“斯卡尔夫人的客人有什么不能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