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抛除这些官面儿上的东西后,这位姥姥带来的探病礼物,却令云猎无语凝噎。
——她竟然带来一个平板。
里面装满了打从她当年备考开始囤积下来的复习资料。
李青颂笑得满面春风,嘴上说着“哎呀客气什么呢”,忙不迭把平板和触控笔塞到云猎怀里:“我和你姥姥是睡对床的情谊,看见你就和见了亲孙女儿似的,千万别和我客气。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最担心学业,住院期间也别落下,加油啊小朋友。”
如果不是云猎听到她转身离开时和姥姥嘀咕的话,可能当真会信。
“啧,复习之类的,还是看别人做才有趣嘛。”
“尤其是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用考试,可以边玩边看孩子学,就更爽了……”
云猎把平板往脸上一扣,郁闷地合起眼睛。
回忆转瞬即逝,时间也是如此。有了这么一套书山题海作伴,再加上为会议发言搜集材料,云猎整日忙忙碌碌,转眼便迎来了准许出院的好消息。连日离家,思念如百爪挠心,她本想回到下城区那个属于自己和姥姥的小窝去;但考虑到听证会即将召开,景铮苦劝一番,终于还是将云家祖孙留在了自家旗下某间私密性极强的酒店里。
她们必须要等,等待那一天。
财团要等,议会要等,调查组要等,隐姓埋名躲藏起来的玩家要等,奄奄一息插满软管的玩家要等,眼含热泪而双拳紧握的家属们要等。
——而今天,正是那个万众瞩目的日子。
所有人都将为此而来的日子。
所以祖孙俩早早便起了床,将拟好的发言反复对练、辩论,直到再找不出什么疏漏,方才换上正装,准备出发。可巧李青颂派来了接送的车辆,倒是省去她们路上奔波。
这座酒店皆是私户独栋,每套客房都设有单独的出入口,并且以智能门锁控制。只有主人将访客的身份信息或车牌号输入其中,核对无误后,道闸才会打开。所以云昭放下通讯仪,换好鞋子,匆匆叮嘱道:“我先去开门,你收拾好也过来吧。”
“嗯,很快就来。”云猎点头。
门悄无声息地滑上了。云猎拿起书包,将文件夹和笔记都装好,忽然想起姥姥走得着急,连东西都没带。她耸耸肩,打开姥姥放在玄关上的挎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发言稿,无误。
支撑材料,无误。
id卡和邀请函,无误。
她将信函塞回夹层里,却不料外层装饰得太过复杂,勾扯间带出一张薄薄的、泛着绿色的纸来。云猎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怕哪里刮坏了,连忙将纸张打开,检查起来。
她愣住了。
冲上心头的感受实在太多,以至于一时间,云猎奇怪地发现,自己此刻能抓住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念头,竟然是:难怪。
难怪她会觉得眼生。
随着互联网迎来数次技术爆发,传统意义上的自然地理早已逐渐被网络地理所取代,人类的空间感不断重塑;再加上少子化的冲击与大数据的发展,户籍制度因此而变化,更侧重于个人信息而非家庭关系,不论升学找工,都是如此。在这样的环境下,户籍不会再成为人们留在下城区、或进入上城区的原因,一切都只与钱包有关而已。也就是说,这种老式的户口页逐渐停止了使用,成为一种时代记忆。
难怪她从来没听说过关于母亲和父亲的消息。
户口页折了几折,字迹老得有些发白了,但保存得极好,上下两栏都能辨认清楚。
姓名:云昭;年龄:48;与户主关系:本人;婚姻状况:未婚;教育程度:硕士研究生。
姓名:云猎;年龄:2;与户主关系:外孙女;婚姻状况:未婚:教育程度:(空白)。
在“云猎”这个名字下方,盖着一枚红章:准许收养
现实中领养关系并不会体现在户口本上,大家就将这当作户口页变迁过程中的一次小调整吧。
。
她是姥姥捡来的孩子。
李青颂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打趣道:“今天话怎么这么少,紧张?”
云猎先是一怔,然后也笑着回应:“是啊。我在想,不知道我们的证词是否会被采信,又有多大说服力呢?”
李青颂奇道:“你似乎很关心那个ai的结局。”
“是啊。”长生界里的种种,如今想来已如雾散,云猎叹了口气,“我觉得她本性不坏,只是缺乏正确的引导。云端财团先是把她当成赚钱工具,又把她推出来当替罪羊,可是既然ai连人情伦理都不懂,又怎么会明白自己做的事是善是恶呢?”
“同样地,ai也没有人格权,那些开罪的法条并不适用。”霓虹从车窗两边掠过,议会大楼自天边迫近,李青颂点了一下导航键,提醒她。
“我知道……”云猎想说什么,却又刹住,最后只是笑了一下,“所以,这应该也会是今天的重点议题之一吧?”
李青颂对此并未置评,熟练地点击着屏幕,驶进车位里。将车子停稳后,她拎起自己的包,若有所思道:“看起来,你是真的把它当成一个独立的人了。”
“……嗯。”
那张来自过去的纸页,再一次浮现眼前。
云猎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滴滴点点,苦辣酸甜,像雨水般搅动心脏,让她好不容易才从交集百感里找回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