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出来主持场面的王大公子,蟠落死也不改其口,王黎又揪住不放。
他看出来凉意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这男人是个疯子赶了出去便好。
“好了,二弟。意儿说的对,王家又不是官府不能动私刑。不要弄出人命来,把他扭送去衙门交给赵大人就好了。”
关乎着王家的脸面,王槿自然也不想善罢甘休。至少要弄清楚是什么人,若真的是个疯子神经病。还是死了干净,毕竟疯子的嘴里谁能保证日后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可是疯子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他不仅叫凉意太子妃,还说他们有个孩子。
自然蟠落被差役架走后,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凉意的肚子上。
王老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是解释她还是处子之身还如何。
思虑一番后,沉声道:“叫婆子们上来。”
她又走到凉意面前,拉起她的手,“意儿别怕,老夫人相信你。”
当然是相信凉意,可验身的事只有王家人知道。如今她被疯子缠上了,还要验给外人看的。
证明他们王家娶得是清清白白的闺女,八抬大轿抬的一个处子身。
凉意不懂,为何又要验她。
明明她嫁,王黎娶,要验的却只有她一人。
“为何?”
凉意含着晶莹的泪珠悬在眼眶中,忽然转身奋力指着王黎质问道:
“为何他不用?”
这一下,她将喜堂里的人都逗笑了。老夫人像哄孩子一般看她,“意儿傻不傻,世间哪有验男子的道理。从来都是验女子,女孩儿就要干干净净的嫁人。”
凉意忍在眼眶里的那滴泪还是落了下来,滑过她削瘦的下巴落脖子的那枚落龙子吊坠上。
她看了眼已经吓到虚脱的母亲,将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放在大公子手中。
点翠珠花摇曳,金钗头凤熠熠生辉。
凉意把喜服霞帔都摘了下来,耳珰弓鞋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
只剩下一身红绸中衣衬裙,踩着雪白的足袋,向母亲和老夫人拜了一拜。
“对不起,娘。”
她先向母亲赔罪,再拜向老夫人。
“对不起,王夫人。感谢王家多年的抚育栽培,凉意实属并非二公子命中良人。今日凉意自作主退去与二公子的婚约,所有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嫁妆聘礼,我会悉数奉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愿王家择得贤媳,二公子早日觅得佳人。”
凉意叩下头去,凉母已经虚软的倒会圈椅中,颤抖着流下眼泪。
王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她,怒道:“意儿这叫什么话,婚姻大事岂容得你说退就退。你知道王家等了你多少年,黎儿这样钟情于你。把你捧在手心里,事事顺着你,要做捕快也依你了。你……你退婚,如何对得起他,对得起王家!”
凉意只拜一拜便站了起来,“对不起,老夫人,我不嫁了。凉意并非良人,承蒙二公子错爱。”
王黎听见此话,一把掰过她的身子,“意儿,为何?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愿意,等你嫁给我。为了这一天,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你说嫁就不嫁了,你将我至于何地?”
那像头恶狼一样的人眼睛里第一次流出了眼泪,他以为她只是意气,使小性子。
心疼地贴近她的耳边,“意儿,我信你。我知道你是干干净净的女孩,那人是个疯子污蔑你的清白。我不会放过他的,可……可他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为了王家,为了我,让嬷嬷看看好不好。你知道的,我、母亲还有大哥都相信你的。”
相信她?
凉意怒红着眼推开王黎,那是因为他们提前验过她了,所以才相信的!
她冷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我为何要验?我清清白白的,纵使是捕快,在男人堆里我也从来没有越矩过一分。而你呢,纳妾嫖娼,淫辱婢女。我干干净净的,为何要嫁你?纵使……纵使我落海真的失了身,那原就不是我的本意,你们有什么权利来指责我,来验我?”
凉意抹了一把脸,将口脂也弄花了。声泪俱下,那样的惨烈。
“二公子,王夫人……”她一个个的指,又看向围观的众人,“还有你们,这世间谁不是干干净净的女儿。”
是三从四德,贞操将她们弄脏了。
然后她们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荡妇淫娃,婊子……
可如今凉意是发泄够了,提着裙子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却不知自己变成了临安最大的笑话。
有人说她不检点,包庇奸夫,给王二公子怀了野种才不敢验身的。
王家被退婚,老夫人和凉母都被气得犯起旧疾。那场盛大的婚礼草草收场,王黎一气之下穿着喜袍钻进了春花楼,夜御数女。
就只剩下王大公子还在操事着善后,将宾客都送回了府。喜宴、戏班、焰火……全都罢了。
“大公子这……”
来收拾喜堂的婢女怯怯地看着他手中凤冠,手臂上还收着凉意脱下来的喜服。
王槿:“给我吧。”
他将喜服都接了过来,自顾转身走出去。却从怀里掉了张手帕出来,小婢女忙得捡起来唤他。
“大公子,您的手帕掉了。”
王槿不慌不忙的回来拿,那婢女又道:“大公子,脏了。奴婢帮您洗干净了,再给您送去?”
她是真的想帮洗帕子,以为是大公子体弱近日来操劳过度,以至于咳血了。
“不必,给我吧。”
王槿神情自若地将那帕子揣进袖子中,抱着凉意的喜袍和凤冠离开。
一直回到了自住的怀意小院,他清冷的眸子才落下难过来。
凤冠霞帔都是他亲自挑的,喜服花样尽心尽力盯着绣娘一针一线绣的。
府里人人都称道身为大公子,持家有度。一手包办了弟弟二公子的婚事,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如今落得一地鸡毛,新娘子不嫁了,新郎宿去春花楼了。
只有王槿自己知道,一场婚礼是他给自己和凉意筹备的。
她的聘礼嫁妆是他备好送到凉家,而那时二公子不是在青楼赌场里花天酒地,就是在云娘的院子里折腾得不知日月。
而现在,凉意亲手将凤冠还给了他。
大公子进了那栋无人敢叨扰的屋子里,凤冠霞帔放在桌子上。在那之后是一幅六尺之高的画像从楼中悬挂下来,上面那女人穿着正是桌上那套凤冠霞帔,巧笑倩兮,眉目如画。
是凉意,再往屋子两侧望去。
从她出生在襁褓里、蹒跚学步、蓄发、生辰……及笄、大婚,所有的时刻都凝聚在画轴之上。
“意儿……”
大公子喃喃地唤着画上的人,“你如何又这般不听话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凉意吐了血渍的手帕,放在鼻尖闻,好像闻到了那条丁香小舌的香气。
帕子上的血迹津液已经快干了,血渍发猩红发黑,津液又黄而腥臭。
大公子从奶娃娃时想起了凉意,襁褓里小丫头片饿急了。张嘴就拱进了他的怀里,隔着夏日的薄衫撕咬他的胸口。
牙口那样的尖利,将他嘬出血来。
那时小厮们私下打趣他,小小年纪就会给媳妇嘬。
他臊红了脸,全身都是痒痒的。
再后来家里的长辈父母,小厮玩伴就都不叫那奶娃娃小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