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礼不冷不淡地回应着。
有新的宾客前来,投资人说两句,拍两下季从新的肩膀,去招呼其他人。
季从新笑下, 往外走,走出去, 呼吸新鲜空气,感叹:“在外面待得越久,越想回来, 回来后,还真不想回去了。”
长廊连着院落, 精心设计过的园林,高低灌木错落有致,在夜色月光下,模糊成连绵黑影。
傅砚礼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窝处的阴影加深。
他道:“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别再出现,是忘了,还是你是觉得,我现在动不了你?”
“傅总误会了,我知道我几斤几两,你要动我,跟当年没多少区别。”季从新笑,“当年不止傅总一个找我,但只有傅总让我记忆深刻。”
当时傅砚礼找到他,姿态是与生俱来的倨傲矜贵,有的人的出生,是他终其一辈子也无法抵达的终点,他平静地说出他跟林予墨之间的差距,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季从新当时傲气未消,认定自己有大好未来,他们之间的差距,可以靠后天弥补,他可以给她优质生活。
傅砚礼问:“你知道她从小吃穿用度日常开销是多少?她喜欢什么品牌,开得什么车,住什么房子,身边的朋友都是做什么的,你一句可以给她提供优质生活,你眼里什么算优质,有算过这两个字背后的数字吗?”
“予墨喜欢我,她不在意这些。”
“我在意。”
傅砚礼冷冽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击碎,“恕我直言,即便你们交往,结果也并不是你想看到的,在你直面这种差距后,你确定不会自卑,确定能抵御得住其他人眼光?长此以往,你这些负面情绪,总会反馈给到予墨。”
“我不会……”
“你会,你比常人自尊心更强。早年你父母离异,你被父亲独自抚养,你是他的全部寄托跟希望,你父亲爱面子掌控欲强,更难接受你们之间的差距。我不希望予墨受到任何她不该承受的委屈。”
“……”
季从新愕然,他如透明般,被查得清清楚楚,父母亲戚包括自己,他感觉到自己被冒犯,应该是生气发怒,却从心底涌现出一股无能为力。
听着对方逐条分析他们的不合适,他清楚,这是事实。
感情可以是一时的梦幻泡影,但不是活在真空中,他们生活在现实里。他分明都清楚,所以才会一次次拒绝,却总会在她出现时被动摇。
他嘴硬说:“这是我跟林予墨之间的事,傅先生有这个耐心说服我,不如讲这些话说给她听。”
傅砚礼:“我来,不是为说这些。”
季从新明白过来,前面那些不过是先礼后兵。
那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来阶级的碾压。
傅砚礼既可以轻松堵死他所有出路,也可以让世界顶尖研究所为他打开大门。摆在他眼前有两个选择,留下来,答应林予墨追求,前半生的努力一切作废,或者离开,选择不可估量的未来,有可能跨越阶级。
他前半生的勤奋刻苦,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全都如笑话般不值一提。
他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季从新选择后者。
他没有后悔,只是觉得不甘心。
当时的季从新没得选,现在,他有能力再来一次。
“那件事,傅总有跟她说过吗?”季从新手撑着扶手,回头,是欣赏完风景后,惬意神情,他继续道:“或者我换一种说法,予墨,对当年的事知情吗?”
“我从朋友那听说,她那段时间很难过,你陪在她身边应该最清楚,你当时是什么感觉?表面上照顾有加,体贴入微,实际上,你才是元凶。”
“你不觉得自己很卑劣吗?”
傅砚礼问:“你又是什么东西,拿她换取完未来,转头,又想重头开始?”
“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傅总有无信心,跟我公平竞争……”
话音未落,领口被揪住,重重砸在墙面,他吃痛闷哼一声,剧烈咳嗽过后又有些癫狂笑起来,
“你算什么?”
傅砚礼抵着他胸口,戾气几乎满溢出来。
在他接受的教育里,很早便清楚,动手只是最低级的情绪宣泄方式,他不屑于用,但此刻,他真的不受控制。
“滚回你该待的地方。”
季从新笑:“只见过傅总斯文儒雅的样子,才知道傅总也会说脏话。”
“你可以试试,我不介意让你见识更多。”
傅砚礼松开手,整理过领带后,转身离开。
……
到林家时,已经是半夜。
整栋房子只有前院留着的两盏照明灯,傅砚礼没直接进去,而是在车里独自待了许久,抽过几支烟,又想起林予墨不喜欢烟味,靠着车等到气味消散差不多后才进去。
他知道密码,推门进去,遇到查看情况的阿姨,阿姨并未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很是吃惊,问要不要煮些吃的,他摇头,说不用麻烦。
傅砚礼上楼,推门进卧室。
熟悉的味道,填补心脏一处的空缺,躁意得到缓解,他轻手轻脚关上门,就着月光,看到床上凸起的一小团。
他脱掉外套,少见的没去洗手间,而是靠去床边。
林予墨睡得很熟,阖着的眼睫卷而翘,呼吸均匀,她睡姿一向不太好,平时他在的时候,就会手脚并用地趴在他身上,他不在,便以一种奇异姿势摆着。
他无声地笑,替她将四肢规矩地摆好。
林予墨察觉后醒来是在片刻后,她睁开眼,模模糊糊感觉到唇边脸颊便被亲了,以为是梦,可闻着熟悉的味道,她才反应过来,不是梦,是现实。
是傅砚礼。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林予墨还有些懵,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他完全没有跟自己说过。
“傅砚礼?”她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他低下身吻住她的唇。
林予墨后知后觉,她穿着睡裙,从某种程度方便了他,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已经准备好,他抱着她,像完美契合的拼图。
但她到底刚醒,困得半睁着眼睛,只得咬紧唇。
她感觉,今夜的傅砚礼似乎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无法说清。
大概是傅砚礼似乎更黏人,那句宝宝只隔着手机叫过,现在一声叠一声,声音跟着气流一并涌入耳道,像无数道电流涌过,她既觉得痒又无力承受,忍不住要躲。
她坠在棉花糖做的云团里,呼吸里,全是甜味。
“喜欢我吗?”傅砚礼问。
林予墨眼泪快挤出来,说喜欢。
“有多喜欢?”
“……”
这种问题,通常只有她问他,他从来不问自己。
林予墨睫毛颤的厉害,她好难做到一心二用,好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但傅砚礼很执着想知道答案,她抱着他的脖颈,睫毛上有湿意,说:“好喜欢。”
“比你喜欢我还要喜欢你。”
她认为是这样的。
否则也不会每次分开时,她想念他多一些。
傅砚礼低头,吻掉她的眼尾的眼泪,她闭着眼,同时感觉到他的恶劣与温柔,柔软的唇擦过眼尾,贴到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
好折磨。
林予墨快哭出声。
他说:“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