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露华宫前,乘坐之人即便不是当今圣上,也应是那康贵妃了。
裴玉媗与颜朵均做好了福身行礼的准备。
怎知,从里头掀开马车锦帘的,竟是一双白胖粗糙的男人大手。
紧接着,一个身着枣红色交领短袄、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颜朵见下来的不是中原皇帝,大失所望——
“裴小姐,这是何人?你方才不是说等闲人不可随意在宫里乘坐马车的吗?”
裴玉媗亦是茫然不解,莫名觉得这妇人很是面熟……
随后,马车内又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胖男子,显然方才掀锦帘的便是他的手。
见裴玉媗不答,颜朵索性凑上前去。
她大大咧咧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能在皇宫内乘马车?”
因周遭围了一圈的宫人、内监,周氏与康父方才还以为这二人也是宫婢之一。
他们夫妻俩也不知这二人究竟是何人,倒有些不知所措。
紫苏一见这招人嫌的喇库部公主与大长公主之女凑到一块儿,便知不会有好事发生。
她忙不迭上前:“老爷、太太,快快请进!贵妃娘娘已经在等着二位了!”
裴玉媗这才反应过来,这二人应是康贵妃的父母。
怪不得方才她便觉这妇人面熟,如今细看,简直与那康贵妃有五、六成相像。
只是这妇人远不如康贵妃白皙。
再看另一旁这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五官只是周正,肤色却白到发亮。
可见那康贵妃还真是挑着父母的优点来长的。
思及此,裴玉媗不免在心中暗恨——
她这大长公主之女、内阁首辅的孙女在皇宫中都不得乘坐马车,只能步行进入。
而康氏的父母不过奴籍出身,凭什么能在宫里乘马车?
皇帝表哥向来重规矩,定是那嚣张跋扈的康贵妃自作主张!
就在这时,皇帝亲自搀扶着挺着个大肚子的娇小女人缓步走了出来。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都免礼。”皇帝淡淡道。
“谢陛下!谢贵妃娘娘!”
康玉仪时隔多年再见父母,隻觉鼻酸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康父与周氏何尝不是如此?
若非女儿被威严英武的年轻帝王揽着肩,他们夫妻恐怕便要上来拉着女儿一顿痛哭了。
颜朵好不容易见着皇帝,自然想好生表现一番。
偏她身旁的裴玉媗攥着她的手扯了扯,示意她别出声。
颜朵困惑不解,但也隻好按捺了下来。
裴玉媗则是勾起一抹温婉端庄的浅笑,“启禀陛下,臣女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没得到回应,她隻好又讪笑道:“臣女方才见贵妃娘娘的父母在宫中乘坐马车,这实在是不合宫规,许是娘娘疏忽了……”
“这是朕的意思,与贵妃无关。”皇帝冷冷打断。
裴玉媗一听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可能?皇帝表哥不是最重规矩的吗?
皇帝又同怀中身怀六甲的小女人温声道:“外头冷,先进去罢。”
今日正值大年初二,虽未降雪,却也是天寒地冻的。
康玉仪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一双氤氲着雾气的杏眸红彤彤的。
皇帝搀扶着她往回走,并示意众人将康父与周氏迎入殿内。
颜朵一而再再而三被忽视,甚至也没能跟皇帝搭上话,气得直跺脚,当即转身就跑。
裴玉媗见状心底猛地一沉,“公主慢点儿!等等我!”
尚未进入殿内的周氏心下讶然:“方才的那位竟是个公主?”
先帝也就是原秦王膝下只有一子,就是当今圣上,哪儿来的公主?
紫苏忙不迭压低声音解释:“回太太的话,方才那位异族女子,是北境四十九部之一的喇库部首领之女,不过是按她们那边的习俗称公主罢了!”
那算什么公主?得从她们娘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才是真正的一国公主呢!
“原来如此。”周氏点了点头。
旋即,她与康父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女儿入宫为妃已有六年有余,他们夫妻二人却是头一回入宫……
皇帝也清楚自己留在此处反倒叫他们不自在,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临行前他还不忘吩咐众人时刻留意贵妃的身子,切不可让她情绪过度激动。
他一走,康父与周氏瞬间松了口气。
周氏是个急性子,这些年来攒了满肚子的话要跟女儿说。
既想问她这些年来在宫里过得可好?有没有受欺负?
又想问她为何这么狠的心?自从被当时的世子收房就跟家里断了往来!
可如今瞧见女儿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周氏又生怕这些话说出口时太激动会惊着女儿了。
良久,她才红着眼问道:“不是说才七个月,怎的肚子这般大?”
康父在一旁直搓手,话都不敢说。
康玉仪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哽咽着道:“许是孩子比较壮实罢,太医们都说胎像很稳的……”
说着说着,她潸然泪下。
愧疚与自责不断在心头汹涌着。
“娘娘万万不可如此,若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一旁的青竹急忙劝道。
康父最见不得闺女哭的,一见闺女哭就整颗心揪着疼。
他心急如焚问道:“玉……贵妃娘娘可是在受了什么委屈?”
康玉仪本隻愧疚这么多年来误会了爹娘,如今一听这话,更是想起来这些年来饱受的折磨……
“阿爹……阿娘……”她渐渐泣不成声。
周氏见状亦是心疼至极,即刻就将这些年对女儿的埋怨抛之脑后。
她边低声啜泣着,边安慰女儿。
康父更是掩面而泣,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紫苏与青竹等人急得团团转,却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家三口的心情才彻底平复了下来。
康父试探着问道:“贵妃娘娘,怎么不见大皇子殿下?”
他们夫妻俩虽一直没机会入宫,却很清楚自家闺女在去年年初诞下了皇长子的。
“阿爹不必拘束,私下里仍如从前一样唤女儿罢……”康玉仪嗓音仍带着浓浓的鼻音。
“至于大皇子……他如今在皇太后那儿养着的。”
提起大皇子,她略微有些不自在。
周氏与康父又是好一通嘘寒问暖。
恨不得把女儿这几年来所有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日落西山,晚霞层迭浮在天际,他们夫妻二人才依依不舍地乘马车原路出宫。
他们前脚刚走,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后脚也回来了。
康玉仪倚坐在软榻上,仍沉浸在方才与父母相见的喜悦中,有孕后愈发圆润了几分的小脸红扑扑的。
只是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眸肿得像两颗核桃,楚楚可怜。
皇帝眉心紧蹙,挥手屏退随侍殿内的众人。
“方才又哭了?”他低声问道。
“是……”康玉仪弱弱回道。
皇帝大马金刀坐下,并从她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