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礼群好热,他敢肯定自己的脸已经小火煎红了,他听着姐姐最得心应手的荡夫羞辱,珍珠白瓷片似的五指捂着嘴耸动着肩膀大笑,快乐地前俯后仰,妥帖的黑发一片凌乱。
向洋洋那种老女人,哦韩谭,他们都爱我,我不缺爱,挥挥手就能无数人争先恐后上任。
失效了,连这也失效了,姐姐从神坛摔下来,原形毕露,真的很一般,长相也一般权势也一般,拿什么禁锢住他呢。
他真的,真的,真的要彻底自由了。
“你在说自己吗?我被谁上当不当公交车那又都是其次的,我最大的丑事,就是像个傻逼一样和你乱伦,”他含情脉脉地按住女人的肩膀,举着针管,像个认真又太忙碌的小护士,“所以,你就为了我去死好吗,姐姐。”
那极光闪蝶般精美而脆弱的脸孔越凑越近,睫毛颤动,热气像回音一样弥漫,笑声却依旧小小的,轻轻的,满溢诱哄的甜蜜:“姐姐你不是,自诩最希望我好吗?为了人家的前途,死不行吗?”
“不用担心,我已经把燕平的房子过户给小侄女了,也和院长打过招呼了,我是个好舅舅的,我愿意的,我对他们很好的,我会对他们很好的。”
“你在说什么……”周红嗓子痒痒的忍不住发出咳咳的声音,又不断吞唾沫,好像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胃实在难以消化那碎牙齿抽疼起来了——周礼群你他妈的能不能别笑了,你根本不是这个人设好吧!我求你哭吧!
她其实多么熟悉那些阳光下的孩子啊,生来就有了一切,聪明,乖巧,在花园中奔跑,他们身上不落尘埃的香风,天使般的脸蛋,他们咯咯地笑,咿呀背着唐诗,啊,上流,精英,他们总是让人亲了又亲。
可是老家那所泥巴糊的三室宅子里,母亲像风一样没有声息地飘过,父亲被压弯如稻穗的影;缄默的弟弟,低着头,不透露他猫一样夜里明亮、日里黯淡的琥珀眼睛,如此抵触,怯弱,警觉,不合群。
“前途?杀了人你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我们这样的人,我们这样泥巴里出来的人,谁会替我们背书,上等人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兄弟哥们,都是假的,轻易离你而去,钱!他们只认钱!你的订婚宴会上我不是——”
她从上次就知道周礼群劲大了,想活命,任弟弟牢牢扣着肩膀,连话都不能说完被他打断。
“前途,我正轻松愉快地走在大路上呢,我健康,我自由,整个世界展开在我面前,漫长的黄土路可引我到我想去的地方,从此我不再跪求幸福,我自己就是幸福。”
自始至终周礼群的语气没有变过,不暴戾,不声色俱厉,只是淡淡的不耐烦。
“喂,周红,你不是特别希望我好吗,辍学也要供我,把我扇得冒鼻血都要我考大学,我按你说的特成功了,现在只需要你去死你都不愿意吗,你算什么好姐姐啊。”
可惜周红好像耳聋似的,只是一个劲地重复:“不要毁掉自己好吗?小二,我们可以用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处刑前的人道主义的闲聊可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反应的,周礼群眯眼打量周红,突然露出不屑置辩的冷笑。
没意思。
“如果你这样说,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靠!”谁知女人一撩头发,boss狂暴了似的剽悍地踹了桌子一脚,她真的发飙了,青筋暴起地吼起来,“你上学为我上的吗傻逼!我究竟得到什么好处了!妈的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是我是动你了床上享受的是你床下便宜的还是你!然后只会像个精神病一样疑神疑鬼自怨自艾没个笑脸,说话说一半谜语似的完全不能正常沟通,想和你有正常情侣的对话比登天还难我有这么多正常的男人我不去草我为啥要草你他妈的谈谈谈谈你妈和你说话降智一个大学教授白读了那么多书……”
“……我精神病?我没个笑脸……我不能正常沟通……我降智?”男人轻启唇瓣重复着,面容却慢慢扭曲了,身影越来越动荡了,游魂似的越来越不安了,好像什么东西在逼近他,弥天盖地,白缎子一样的皮肤上闪着紧张的空气。
“你不想和我沟通,你不回我的信息,装作很忙的样子刚睡醒的样子,我知道其实你天天捧着手机闲得要了命了!”
“好,既然你觉得我闲,那我闲着呗,那又怎样,你除了那些无聊的照片和莫名其妙的怪话还会发什么,”周红把刚点的烟从嘴里拿出来,抱臂耸肩抖腿极度不耐烦,“不是,你觉得我该怎么回?”
“所以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你在乎我,所以我才总是怨妇一样发的,你以为我想……”
“因为他妈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弱智。”
周礼群像得证了什么似的,半截身子不寒而栗似的抖起来,针尖指向周红不断滴水,发出激动而刺耳的尖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在乎我!你也不爱我!我早就知道!”
“他妈的你知道还问什么!反正你心中已经有一个想象的我了,贴满了你给的标签,你觉得我闲得要命还问我在干嘛,我闲着呗,酒吧,会所乱窜,你猜我在干嘛我大概就是在干嘛啊。实话告诉你,来之前我还在和白思源滚床单。”
“不是的……”一种温习太久的绝望从尚在起伏的胸膛深处爆开,男人双目已经僵直如木株。
但是他拒绝崩溃,眼睛微红,吐息温和,深吸一口气又咯咯笑起来:“我不能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让你拍屁股走人的,我不要反求诸己了,我对你够好了,唯一的错误,就是相信了你瞬息万变的真心,在一个渣滓身上缘木求鱼刻舟求剑。”
“你他妈能不能别一句话带四五个成语了有什么好卖弄的!我是好女人,好人,人!你是乱吃药的神经病!”女人一下把他推倒在大理石台面的餐桌上,挤进他的腿间。
“你三十六了还无法看清这个世界的规则,虚幻的感受太危险了,”每一句话都让周红胃胀得想吐,但她都成功说出来了,她为自己道德上的退化感到高兴,烟气幽幽从她的唇珠两侧溢出,宛若毒蛇的獠牙,“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亲弟弟,我根本懒得管你,也懒得说坏话,你懂吗。”
男人被禁锢着,如同砧板上的鲜美骨肉泥,挣扎扭动,狂躁又焦灼地大叫:“你能不能别这么爹味的说话了,你究竟有什么立场管着我!你谁都不是!好他妈的的烦。”
“还懒得管?我陪酒陪到吐胆汁的时候你管了吗!恩师去世我一个人咬牙承担所有项目,所有人等着看我笑话的时候你管了吗,葬礼上哭晕倒被洋记者嘲讽演戏的时候你管了吗,几个月前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无数次恳求你回来管管我的时候你又管了吗!”
“你管不了,你冷血着呢,喂不熟的狗,你在那骚货的温柔乡里面快乐着呢,你在陪她买衣服陪她出国旅游,你这个死骗子,死同性恋。”
“我想信你,我想过信任你啊!是你骗我!”
他彻底无意识地哭起来,泪水濡湿鬓角,让那蛛腿一样的发丝狂乱地在双颊潮红的皮肉上爬行。他反扣住周红的肩膀,濒临疯狂地摇晃着她,十指像一根根钢丝缆绳收紧几乎勒进她肉里。
“这些年我都以为你死了,难过了支撑不下去了我要带着你的理想活下去,我要变成好厉害的人,所有人都要高看我,那时候我就要和所有人说我有一个姐姐,她是世界上最爱我和我爱的人,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更厉害,你为什么要来毁掉我心里的姐姐!我把她藏好了你又来弄坏她!”他仿佛不认识周红,含恨的目光如钉子,狠狠钉在她脸上。
“我真想知道我究竟骗你什么了,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