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到来,不应期接踵而至。蒋颂于原地踱步不敢回头,怕爱人就此分道扬镳。
他不能不像其他迈入天命的人们一样,随波逐流地怀念自己所谓的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是一种追溯性、追认性的概念,即把已经过去的某一时间段浪漫化,从而使之变成一种人无法置身其中的向往,甚至进化为某种乌托邦的存在。比如亚历山大一世之于俄国,八十年代之于现在。
但概念很多时候是能够害人的,它往往凭借其影响力,使人为了概念而行动——
为了谈论“crh”而寻找crh,为了自证“纯爱战士”而有意制造纯爱场景,为了追求幻想中的“黄金时代”,而否定正在经历的人生。
一个完全理想化的、心宽体闲、万事自由的黄金时代本质是不存在的。
就像少年期待青年,老年追忆中年那样,一段最适合享受生活与青春的岁月,永远不会在自己有意识的时刻到来。
它永远只能像夸父追不到的金乌,而没有人能够成为力士鲁阳,挥戈轻易留住太阳。
混乱的心情在妻子的安抚下慢慢冷却,蒋颂如今才醒悟这一点。
不幸中的万幸,为时尚且不晚。
“为什么偏偏是四十九?……因为年龄?”雁稚回问他。
蒋颂示意她回来自己身边。
“那时总想着人一旦离开四开头的年纪,就真的与你刚说到的‘黄金时代’无缘了。”
“那现在呢?您现在…认为什么阶段才算黄金时代?”雁稚回撑着下巴看他。
蒋颂沉吟片刻,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过去我认为是人二十岁开始后的十年,可那时的我还未遇见你。现在,我对这个概念保持怀疑。”
他低头吻了吻雁稚回的手背。
“让我们同时经历年少时分的机会,如果注定不存在,那我宁愿直接否认这一概念的价值。我可以选择不认同它现有的定义,从而不受它的限制和影响。
“如果,我是说如果,非要对它下一个定义的话……”
蒋颂摩挲着雁稚回的手心,感受彼此掌纹的温度:“我会认为是现在,此时此刻。而从我们遇见开始,无论人生的目标是否完成,在做的事是否成功,它都是你我黄金时代的。”
似乎是觉得两人用现在这个亲密的姿势认真讨论一个“概念”很有意思,蒋颂轻笑出声,抬眼看着雁稚回:“我很久前就想问,你看到我记下的那些,”
他斟酌片刻,似是在考虑措辞:“那些‘黄金时代’的瞬间,是什么想法?”
雁稚回有些意外,歪了歪头,道:“什么?”
蒋颂也是一怔,他问:“储藏室的旧笔记本,你没看过?”
雁稚回点点头。
男人脸色微滞。
“雁平桨”三个字平静无波地从口中吐露,蒋颂陷入短暂的沉默。
“怎么了?”雁稚回靠过去,摸摸他的脸。
蒋颂握住她的手腕,垂首蹭了一下。
“笔记本记了一些从前的日记,应该是儿子之前看过了。”他道。
雁稚回偏头观察他的表情:“看来有写一些东西呢……您害羞了?”
蒋颂不说话,只示意她先从自己怀里起来,而后到书房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拿着个半新不旧的笔记本。
雁稚回看了很久,一字一句,数字组成的时间,笔墨留下的感情,蒋颂保守谨慎的爱,以一种历历在目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雁稚回合上本子,埋进蒋颂怀里,贴紧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强劲沉稳,一如从前。
下巴被轻柔抬起来,爱人给予的拥抱亲密,接吻安静,雁稚回感到愿望得以实现的安心。
蒋颂生日前夕,她找人算了时间,独自去了趟寺庙。
裙衫衣摆拂过旁逸的花朵与猫尾,雁稚回为亲眷诚心许愿,于香灰缭绕中跪拜神像。
他们在黄金时代坠入爱河,置身汪洋,于广阔的无垠的幸福中摇晃。这一黄金时代的到来不早也不晚,始终伴生于每个视线相接的瞬间。
泥塑的陈旧肉身在这里融化,而真金不老,光彩依旧。
发丝轻触蒲垫,雁稚回若有所感,仰头抬望。
塑像彩云高悬,菩萨面容慈悲,正是神明显灵。
(正文完)